第一章 六艺馆
“听说了么,前阵子户部侍郎孙大人家遭贼了。”
“怎可能不知道呢,不仅仅是孙大人家,先前礼部的周大人家、工部的阮大人家,连兵部的秦大人家,也都遭贼了。”
“嚯,连秦大人家也遭贼了?”
“你别不信,我一同乡同年就是在兵部当差的,他说那几天秦大人入衙后整张脸都是黑的,当真吓死个人。
只不过秦大人早年知过兵事,据说平日里在府中也向来喜欢喝点小酒后舞刀弄枪一阵,故而他家遭了贼后估摸着是没脸说出去宣扬,但治安司的人可是去过兵部问询过的。”
“那这事儿可是闹大了啊。”
“听上头说,连陛下都被惊动了。”
“连陛下也被惊动了?”
“那可不,咱长安城向来是个安生地界,不说没有小偷小摸徇私枉法吧,但这些年来总体是个安泰局面,眼下一连这么多个大人府邸遭贼,事儿已经大了。我可听说,陛下已经严令让狄大人限期破案了。”
“那狄大人现在岂不是头都大了?敢对一连串大人府邸下手的盗贼又岂可能是寻常之辈?”
“这就不是咱们该思虑的事儿了,反正咱俩在各自衙门里也是个边缘小人物,咱这种小门小户家里也不是那些贼人下手的目标。
狄大人头疼,就由他狄大人头疼去呗,抓紧喝了这碗羹,待会儿再进这六艺馆高乐高乐。”
“那是,那是,这才是正理,对了,待会儿进去后我得再买个面具,可不能省俭那二两银子,前阵子上次咱们小聚时也来的薛兄,你可还记得?”
“记得,他如何了?”
“他在六艺馆里和一个人争一个排名,弄出火气了,结果转头出来,发现对方是自己主官。”
“哈哈哈,是极是极,我待会儿也买一个,有备无患。”
两位年轻的官员很快就起身离开,在他们背后一桌,则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的桌上倒扣着一个斗笠,可以帮其遮挡住前方绝大部分视线。
“头疼么?”
男子一只手轻轻地戳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搅动着汤匙,将最后一点羹汤搅起,送入自己口中。
“马上就不头疼了。”
盗窃团伙的下一个目标已经被确定,接下来,就是等日子去收网了。
狄仁杰将结账钱放在桌上,
转而从怀中取出一面蓝色的面具,将其覆盖在了脸上。
这面具是六艺馆出品,不仅可以遮挡面目,还能敛藏使用者的气息。
斗笠一飞,挂到了摊位的旗杆上,正在忙活着的摊位老板扭头向这里笑着点点头,这位客官每次都会这般将斗笠寄放在自己这里,主客之间早就习惯了。
随即,
狄仁杰起身。
可能,很少有人会料到,本该处于皇命严令漩涡之中的长安城治安官狄大人,竟然走入了六艺馆去寻求消遣。
……
“客官,您请。”
六艺馆门口有很多侍者,他们恭敬地从客人手中接过一块水晶牌,牌里储存着客人一些信息,再放入门口的一排石狮子口中,就标志着客人进入了六艺馆,其相对应的身份排名也都会被点亮。
同时,石狮子也会发出相对应的光芒,从低到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每种光亮对应着客人的排名高低,侍者会根据这个来给予客人在六艺馆内的相对应服务以及某些特权。
这也正是六艺馆能做大做强的原因所在,在这里,不看身份地位高低也不看花销是否阔绰,纯粹看你的排名也就是你的实力,反而因此给予了六艺馆持续不断的吸引力,往来其中的达官贵人哪怕无法在这里享受到平日里在其他地方的排面,却依旧对这里乐此不疲。
大家在这里竞争着属于自己阶段的排名,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而兴奋不已;
志同道合的人,可以选择以真面目示人在这里交友,也能戴着面具互不知身份的前提下成为知己,共同探讨争榜的经验;
在偌大的长安城里,这是难得的一片纯粹之地,故而更加让人着迷于这里的氛围。
当狄仁杰的水晶牌被侍者送入石狮子口中时,石狮子当即释放出了紫色的光芒,石狮子脑袋上,也浮现出了“黑影”两个字,这是客人在六艺馆内为自己取的名字,有些客人不方便用真名,会取他名来代表自己的排位;
这里的光亮一时间惊得周围不少客人侧目;
紫色,代表着持有者在总排行榜上得是排名前十,可以说得上是六艺馆最顶尖的一批存在。
也因此,很多人未免有些遗憾,这位“大能”戴着六艺馆内的面具,使得他们无法一窥真容。
但想来在外头,应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您请。”
侍者领着狄仁杰直接走入了六艺馆,不需要经过排队以及安检。
那边排队的客人倒是没谁露出不满之色,毕竟人家有这个实力。
六艺馆是一个极大的场所,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长安机关术的精华结晶所在。
只是,
当狄仁杰站在大厅,抬头看向上方挂着的排名榜时,微微有些惊讶。
六艺馆的六艺,对应着的是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礼是榜单;
后面的五个,则每一个都对应着具体的竞技项目。
前阵子,因为长安频发的针对达官显贵的盗窃案,狄仁杰有段时间没来六艺馆了,但他在射、御、数的分榜单上,排名第一,乐和书上,虽然不是第一,但也是前十。
所以,在总榜单上,他综合排名本是第一。
可现在,他的名字“黑影”,却排在第二的位置,排第一的,则是“青鸟”。
此时,“青鸟”这个名字和自己的“黑影”,在榜单上都是亮着的,证明“青鸟”这个人,此时还在六艺馆内。
六艺馆的榜单会根据每年“春夏秋冬”一季为变化进行刷新,但新的一季还没来临,所以在榜单上自己前阵子打下的纪录分还在;
也就是说,“青鸟”是超过了自己之前的纪录,在总榜上,排到了自己的前面。
“有点意思。”
对于自己被超越了这件事,狄仁杰并没有生气,一潭死水的竞技,本就意味着枯燥和乏味,他其实很期待挑战者的出现。
边上的侍者主动开口道;
“这位‘青鸟’,是在上次您拿下第一后的第二天创建的身份,花了三天时间,在礼榜上超过了您。”
狄仁杰看了一眼刚刚说完话的侍者,侍者只觉得对方透过面具的目光让其整个人一哆嗦,仿佛内心的小心思被其完全看穿了一般,马上低下了头。
作为六艺馆的一方,他们当然希望这种竞争可以越来越激烈,尤其是这种榜单头名之争,可以吸引来极高的人气,所以,话语里不免带着些许的……“挑拨”。
狄仁杰一个人走到榜单前,查看了总榜之下的榜单。
发现那位“青鸟”,在“书”榜和“乐”榜上排名第一,另外,还反超了自己在“射”榜上拿了第一,靠着这个,在总榜排名上超过了自己。
“那就先从射榜上开始吧。”
大厅中央,有一尊正在运转着的铁球,宛若活动着的雕塑,在铁球四周,则有一个个圆圈,每个圆圈前都有一尊青蛇台面。
青蛇头顶顶着莲花冠,分五种颜色,分别对应着乐、射、御、书、数。
狄仁杰将自己的水晶牌放入面前青蛇石雕的莲花冠上,
一道微光闪烁,
紧接着,
自中央运转铁球中剥离出一具人偶,飘浮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尊敬的客人,我是……”
冗长的自我介绍、旁白以及规则讲解即将开始,
但老客户都会直接选择说出自己的要求以跳过这个沉闷的环节。
“挑战难度比榜一加一层,现在开始。”
人偶闭上了嘴,
少顷,
开口道:
“尊敬的客人,您的排名满足挑战这一难度的资格,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竞技场传送。”
脚下圆圈位置,升起一圈护栏,而后,台子开始向下落入,进入了地下,原地则重新变回了那个圆圈。
这一幕,在其他圆圈处也在不停地发生着,各个客人根据自己水晶牌读取出的排名,被传入地下。
坊市的上方,六艺馆有一座楼;
而坊市的下方,则全都是六艺馆,在这里,有分列而出的一座座竞技场,规模无比宏大。
狄仁杰被传送入了其中一座竞技场内;
入口处,放着一套弓箭,当然,客人可以不使用六艺馆提供的弓箭,可以自带。
狄仁杰没拿那里的弓箭,正式走入其中。
“竞技挑战,开始。”
狄仁杰前方的地面开始高低错落下来,道路变得崎岖,到处都是遮掩,紧接着,一道道手持弓箭的机关人身影开始在这其间快速地闪现着。
最低级的“射”竞技场内,这些机关人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你射的,根据距离和命中率来获得积分从而换算成排名;
而狄仁杰现在面对的,则几乎是最高难度的机关人“射”竞技场。
这里的机关人不仅会快速移动,展现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法,而且还会动用自己手中的弓箭进行还击。
只不过,弓箭是用特殊的晶粉制作而成,触及到人体后会自行消解,但会留下印记,同时意味着挑战者的这一轮失败。
狄仁杰安静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在此时,眼睛已经无法给予足够的周围讯息。
其左手掌心里,已经出现了属于他的飞镖。
其实,自己的武器是令牌,但令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在六艺馆里,一直选择用飞镖。
终于,
机关人率先发动了进攻。
顷刻间,足足七个机关人向狄仁杰所在的位置射出了自己的弓箭,三根箭矢是直射狄仁杰,另外四根箭矢则提前封锁了狄仁杰腾挪的位置。
狄仁杰身形不退反进,三道飞镖射出,直接抵消掉了机关人的三根箭矢,随后,更多的飞镖飞出。
一个,
两个,
三个。
待得双方的这一轮交锋结束后,七个机关人,已经被射中了三个,被射中的机关人当即停止了动作,剩下的四个,则全部隐没进了四周的环境之中。
六艺坊被称为长安机关技术的结晶确实不假,且不提这规模浩大的坊市下层竞技场,最清晰的一点就是,这些机关人的作战思维上,早就脱离了常规的教条,在意识到挑战者“不好惹”之后,还会选择迂回和纠缠的战术。
狄仁杰抬头看了看上方挂着的沙漏,那是计时器,而一场竞技的完成时间,也会被算入到分数之中。
虽然在进入这座竞技场时,他对木偶人说的是比“青鸟”难度再高加一层,但狄仁杰很怀疑,这是否还会真的有“高一层”,因为他上次刷“射”榜时,是打完了所谓的最高难度才出来的。
所以说,那位“青鸟”,挑战的难度应该和自己相当,但应该是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自己。
狄仁杰没作犹豫,身形快速地深入障碍物之中,搜寻着一个又一个机关人,快速躲避机关人箭矢的同时,再将自己的飞镖射入机关人身体。
待得最后一具机关人被射中后,
沙漏静止,
地面也开始恢复原貌。
七个被飞镖射中的机关人整齐地被推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供挑战者收回自己的兵器。
而这些机关人会被送回修补,然后出现在另一处竞技场内和其他挑战者进行新一轮的对抗。
狄仁杰走到这座竞技场入口处,在摆放着六艺馆配套的弓箭旁边,也有一尊青蛇台面,将飞镖放进去后,显露出挑战者现在在“射”榜上的排名。
黑影———第二名。
狄仁杰微微有些惊讶,自己还是第二么?
再看第一名,还是“青鸟”。
“那就再来一次吧,这次,更快一些。”
转过身,
狄仁杰再度走入竞技场。
“尊敬的客人,是否将再次开启竞技挑战。”
“开启。”
“竞技挑战,开始。”
……
其实,在上方六艺馆的大厅里,当“黑影”与“青鸟”在榜单上的排名名字亮起后,就已经吸引到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很多客人其实只能在低段位里厮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欣赏这些高段位大拿的竞争。
且在大厅内,在一面大镜面里,还有投影。
一个镜面投影的是正在进行“射”竞技场的狄仁杰,也就是“黑影”。
另一个镜面里挑战的人,也戴着面具,但依旧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子,也就是“青鸟”,她正在挑战着“御”竞技场,此时的她,驾驭着奔腾的机关马车正在和机关人驾驶的马车进行着激烈对抗。
六艺馆显然很懂得如何吸引客人的注意,专门将两位总榜第一和总榜第二拿出来做投影,让大厅里聚集着的其他客人们情不自禁地沉浸于其中。
哦,六艺馆的茶座,可是有最低消费的,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杯茶也不便宜。
“看,黑影的速度真快!”
“他的飞镖射得太准了。”
“天呐,这就是最高难度的‘射’竞技场么,我现在觉得我射的机关人真的是木头。”
“青鸟也很厉害,她的马车已经毁掉了一个轮子,但她居然依旧能操控着它前进。”
“这真的是太刺激了。”
“看,黑影挑战成功了,‘射’榜单上黑影拿回了第一!总榜呢,总榜呢。”
“总榜黑影也是第一了!”
“哦哦哦!!!!”
“我就说嘛,黑影是最强的,这个‘青鸟’前些日子刚冒出来,怎么可能和黑影竞争成功。”
狄仁杰并不知道的是,虽然他一直戴着面具出现在六艺馆里,且不会和其他客人做什么交流,更不会去暴露身份进行什么炫耀;
但即使如此,一直低调且神秘的“黑影”,在六艺馆里,有着极多的崇拜者。
而这时,
狄仁杰被传送回了圆圈里,完成了第二次挑战,他应该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那个青鸟,查询出自己重新拿回“射”榜第一后,他就出来了。
当他身影出现时,
大厅内当即爆发出欢呼声。
狄仁杰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知道镜面会投影竞技画面的话,用自己更熟悉的令牌,可以在“射”竞技场里节约更多的时间。
但欢呼声却又戛然而止,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因为在镜面投影中,在“御”竞技场中的“青鸟”,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竟然完成了这一难度的挑战;
同时,“御”榜单上,原本属于黑影的第一名,被换成了“青鸟”;
总榜单上,刚刚拿回第一的黑影,再度被被青鸟反超,落回了第二。
狄仁杰抬头看着榜单,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庞,露出了微笑。
有意思,很有意思。
随即,
在狄仁杰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圆圈,放出了微弱的光芒,很快,一道倩影被从地下传送了上来,正是先前在投影中的“青鸟”。
二人的目光交汇;
狄仁杰从对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股冷漠,眼前这姑娘,身上散发着宛若寒冰一般的气质。
狄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在对方眼里,也是差不离一样的形象。
但随即,
二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情,都流露出了一抹疑惑,
莫名地,
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第二章 长安窃案
青鸟主动走到狄仁杰的面前,
她半扬起手臂,
指了指远处的雅座,
问道;
“我请你喝一杯?”
面具的作用,不仅仅是收敛佩戴者的气息,甚至连音色都能被改变,但尽管如此,青鸟语气里的高傲依旧清晰地流露出来。
这是属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安慰,在赢得排名后,给予失败者一定的关怀,本就是胜利者愉悦中的一部分。
“好。”
狄仁杰答应了。
青鸟似乎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接受这个邀请,更会视此为一种侮辱直接选择拒绝,但对方没有。
而且对方答应得很坦荡,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过于倨傲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狄仁杰将这里的一切都视为游戏,他有好胜心,他会去刻意地争取排名,但那只是为了让这里的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但若是因此“恼羞成怒”,那就失去了游戏的本意。
当然,也有这位青鸟身上,给他一种淡淡熟悉感觉的因素在。
青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请。”
狄仁杰微微低头示意。
二人一同走向了雅座,六艺馆的雅座分等级,对于普通客人而言,越是高级的雅座区域花销也就越大,但可以根据排位的名次进行打折,以狄仁杰和这位青鸟的排名,折扣打到近乎比外头普通酒肆里的酒水还低。
这就可以满足那些排名不高但又舍得花钱的客人,与真正的“大佬”坐在一起的需要。
青鸟点了葡萄酒,云中的特产。
一人一杯,拿起,慢慢地喝着。
有侍者来询问是否需要屏风,但被青鸟拒绝了。
她和眼前的这位黑影,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喝酒,也只是单纯地喝酒。
二人都戴着面具,
既然戴着面具就意味着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想隐藏身份。
所以,在这个基础下,再询问年龄、职业、等等客套话,就不合时宜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渐渐的,周遭的目光开始逐渐挪开,大家显然对两位大佬的沉默喝酒,渐渐失去了兴趣,同时,大厅的镜面投影上,开始出现新的挑战者竞技的画面。
虽然挑战者的名次和难度没有榜首之争那般高度,但足以将大家的关注给吸引过去。
而狄仁杰与青鸟,依旧在继续慢慢地喝着酒,双方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等杯中的酒喝完,就可以互道告辞了。
这时,隔壁新落座了两个中年男子,没戴面具。
其中一位,是大理寺的官员,姓孙,狄仁杰认识。
另一位,则是长安城德顺布行的少东家,姓赵,二人是表亲。
“表哥,你就不担心自己家么?我可是听说,最近很多大人的府邸都被下了手。”
“呵,我用担心什么,我家徒四壁,贼要真来了,我都不带起床的,还得嘱托他一声走时记得关门。”
孙大人为官清廉,官声极好,但说是家徒四壁显然是夸张了,不过,按照先前被偷的那些大人的品级,孙大人现在还不够格。
“也是,也不晓得那帮贼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抓到,现在弄得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人心惶惶的。”
“陛下可是连身边的女官,就是那位据说可以称量天下的那位……”
“可是上官家的?”
“对,就是那位,有她加上狄大人,那帮贼子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这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听说,是二人有什么分歧。”
“分歧?表哥可否细细说说?”
“上官家的那位既然是为陛下所派,自然希望查出到这背后的真正秘辛,凭何这股毛贼竟只对高门贵第下手?毛贼们自己难不成不晓得这些真正大人的分量么?
所以,上官家的那位,意思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将根究一网打尽,故而一直阻拦着狄大人收网。
不过日子也过得挺久了,狄大人那边怕是也不耐烦了,总不可能继续任凭那帮毛贼再嚣张下去,大理寺这边已经得了狄大人的公函,过些日子大理寺将派人协助收网。”
“狄大人做得对,管它背后有没有大鱼,先把小鱼捞起来不就晓得了么?上官家的那位到底是女人,做事真是婆婆妈妈的。”
听到这话,
青鸟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
“那位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不要命了你。来人,先给我们上屏风。”
侍者抬着屏风过来,将这对表兄弟的雅座给遮挡起来,隔绝了内外。
此时,
青鸟开口道: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但这等衙门内事,竟然能够在这种场合与人随意地言说,大理寺的人,未免放纵过度了一些。”
狄仁杰有些意外于青鸟的口气,大理寺可不是寻常的衙门,眼前这个女人敢这般去点评,显然其地位不低。
“是,该管教。”
那位孙大人,狄仁杰记住了,他发去的公函里明确要求大理寺那边得保密,这样的人,官声再好,做事情上也容易出问题。
青鸟也有些意外,这“该管教”三个字说的,像是小孩子不懂事该打屁股一样,也意味着“黑影”的地位,应该也不低。
面具遮蔽之下,当然可以信口开河,反正没人能瞧出来你是谁;
但能够和自己争夺榜首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会仅仅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你会担心么?”
狄仁杰开口问道,他注意到,先前是盗窃案,引起了青鸟说话。
“担心什么?”青鸟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狄仁杰的意思,笑道,“担心贼人进我家?”
这世上,
怕是没有哪个贼人敢去光顾她住的地方。
“是。”
“所以,更需要抓紧将贼人绳之以法。”青鸟反问道,“也就只有早点将贼人抓起来了,这长安,才能继续太平下去,你觉得呢?”
狄仁杰却摇摇头,道:“普通的盗窃团伙不可能敢针对王公大臣的府邸,而且是只针对他们下手,幕后主谋若是不能抓住,很难做到除恶务尽。”
“这般说,你是支持那位上官家的看法了?”
狄仁杰笑道;“看来,你是支持狄大人的。”
青鸟摇摇头,道:“除恶务尽是对的,若是不知道幕后主使者真正的目的,提前收网,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得过一阵子,就春风吹又生。”
狄仁杰则道:“但这群盗贼手艺精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揽训练出来的,将他们抓住,足以让整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停止下来。
现如今长安城人心惶惶,那么多大臣白天上朝坐衙时还得担心家中的安全,已经影响到政务了,这其中间接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你到底支持谁的?”青鸟问道。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青鸟放下酒杯,站起身:
“明天你还会来么?”
“不清楚,你呢?”
“排名没动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狄仁杰回过头,又看了看那总榜,道:
“那明天还得你辛苦再跑一趟了。”
“好,我等着。”
青鸟离开了。
六艺馆有四扇大门,其中一扇是正门,三扇是暗门。
青鸟走向的暗门的方向,自那里走,可以防止被人跟踪,窥觑到真实身份。
狄仁杰则从正门走出,
戴着面具的他,从摊位老板那里取回自己的斗笠,戴在了头上,随即,没入了夜市的人潮之中,影迹消失。
人潮中,
一个女人默默地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冷的面容。
她,
跟丢了。
那位显然很擅长反跟踪的手段,夜市的人潮,就是他最好的遮挡,可能,这会儿的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拿去了斗笠,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正常行进着。
面具在手中转着圈,
女人微微摇头,喃喃自语: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熟悉感。”
……
“大人,大理寺那边刚派人过来,您吩咐的那位姓孙的已经被问责了,接下来他将没有资格再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另外,这是大理寺那边另外一封公函,他们将在约定的时候派遣出人手听命大人您的吩咐。”
“好。”
狄仁杰点了点头,拿起公函看了看。
李元芳退出了签押房,
但没多久,
李元芳又小跑着进来禀报道:
“大人,那个上官婉儿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
女子冰冷的声音比本人更早一步进入这间签押房。
李元芳听到这个声音,背对着门嘟了嘟嘴,做了个鬼脸。
自打陛下命上官婉儿出宫协助自家大人查办这件案子以来,这个女人可没少和自家大人因意见分歧而“吵架”。
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像街面上的妇人那般就这般吵起来,他们的争执也是客客气气的,可偏偏二人的气场争锋相对时,反倒是不如打一架来得更畅快,总之,李元芳夹在这中间,每每都会觉得很难受。
狄仁杰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女人,道:
“当然可以进来,但进来前,可以打一声招呼。”
“这长安城的所有衙门,都是陛下的,我进哪里需要打招呼?”
狄仁杰摇摇头,不想理她。
上官婉儿则走到狄仁杰的桌前,问道;
“狄大人,我得到消息,您已经打算收网了是么?”
“已经基本确定下一个会被动手的目标和动手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收网,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盗窃团伙的作案不可能不留蛛丝马迹,一系列的证据推导和调查之下,已经得以摸出盗窃团伙作案时的规律。
“他们的目的呢?他们的主使者呢?您总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们真的只是觉得大户人家财货多才选择对他们下手的吧?”
“这些,可以等抓到人后再行审问。”
“打草惊蛇后就什么都晚了,敢催使人对长安达官显贵动手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做好脱身的准备?”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继续看着?”
“我的意见和先前一样,在没真正锁定幕后主谋前,不要轻举妄动。”
“就看着他们继续对下一个目标行窃而无动于衷?”
“损失,是可以追讨回来的。”
“但造成的影响与动荡呢?
我得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我的职责,就是给予这座城池以安定祥和,我不可能就坐在这里,看着盗贼一个一个的目标动手,看着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而什么都不做!”
“狄大人,我也要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没错,但这是陛下的长安,陛下派我下来,就是为了深挖幕后黑手,确认其真正的企图,而不是让我来仅仅抓几个最外围的毛贼去交差的!”
狄仁杰摊开手,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有些疑惑,问道:“怎么?”
“陛下的旨意。”
“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是在向我传达陛下的口谕么?”
“这不是口谕,但这是陛下的意思。”
“没有旨意,也不是口谕,请恕狄某,无法听命。”
“狄大人,你非要如此么?”
“狄某的责任,就是负责长安的安定,这是陛下,也是朝廷交托给狄某的重任,陛下只是让你来辅佐我调查这起案件,并未说要让狄某听你的命令行事。
如果你一个月找不到幕后主谋,如果你一年也找不到幕后主谋,
难不成要让狄某看着那群人在长安城嚣张作案一整年?”
上官婉儿笑了,
伸手指了指狄仁杰:
“狄大人,还请你好自为之。”
“狄某很好。”
上官婉儿转身离开。
看到那个女人走了,李元芳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对狄仁杰道;
“这次真快。”
以往的“争吵”,可不会仅仅持续这么短的时间,在前期调查中,双方都没少出现摩擦。
李元芳凑近了一些,道:
“大人,她不会去禀报陛下吧?”
狄仁杰摇摇头,道:
“陛下是不会赐予圣旨与口谕的,陛下甚至不会亲口与我说这些。”
“为何?”
“因为那是陛下,正因为陛下不方便给我明确的示下,所以才派遣她出宫过来。”
“所以,大人您何必这般较真呢?您就不怕……”
狄仁杰叹了口气,
伸手将身侧的卷宗拿出,拍了拍,
道;
“这不是较真,元芳,一连串针对王公大臣的盗窃案,影响很大,陛下过问,这是应当的,但陛下至多也就过问一下给我加一些担子限我期限破案以安人心罢了。
为何要特意将她从宫内派出来当我名义上的帮手?”
“大人,您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其他意思?”
“这些府邸被盗窃的大人,可都是西河郡出身,无一例外。”
“西河郡……嘶……”显然,李元芳想到了什么。
“对,当年陛下登基时,西河郡诸曾爆发过一场反对陛下登基的起事,要求陛下退位,还大宝于太子。
这场起事最终被朝廷定义成叛乱,被陛下以雷霆手段派大军剿灭,但当时陛下为了安抚人心,故而未做株连,实则当时西河郡和起事者呼应联络的地方大族豪绅可谓不少。
这些年过去了,
陛下君临长安,朝政稳固,也终于可以抽出手来了,说不得,就记起了一些事。”
“大人的意思是,这盗贼的幕后,是……”
狄仁杰摇摇头,道:
“以陛下的心胸,是不屑玩这种跳梁手段的,但并不妨碍趁着这个机会,将当年没来得及或者没办法惩戒的人,现在,给还回去。”
“那这上官婉儿,她是在查案,还是在……”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可能,咱们是在查案没错,她可能也是在查案,只是我们双方并不是在查同一件案子。
我们查的是盗窃案,她可能查的是……当年谋反案的线索。”
“既然如此,这可能是陛下的意思,大人您为何还不配合?”
“自陛下登基以来的纷纷乱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如今世人也已习惯陛下的统治。
当年举国上下反对陛下登基的,何止一个西河郡啊。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平定下来,又何必再搅起那腥风血雨?”
狄仁杰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一尊紫砚上,
喃喃道;
“我早点快刀斩乱麻将这案子破了,说不定,这场翻旧账的血腥,也就能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