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郡王殿下,夫人喊您过去。”
一个穿着绿纱衣,头发梳作双环髻的小丫鬟匆匆跑来。
她的前面是一方水塘,水塘的边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绸衣的少年。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瘦弱,黝黑而又松软的头发,用一根青色的皮绳束在一起。
少年听到身后的呼声,转过头来。
清新俊逸的面,端方的五官宛若精心雕刻过的一样。
就连鼻子这种地方,也是生的秀挺无比。
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双眼睛,有一抹常年不散的惺忪。
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睡过去了。
丫鬟有些遗憾,早在她进王府之时,小郡王就这样了,王爷和王妃可操碎了心。
“青璃,母妃可是有要事寻我。”
“郡王殿下,明天是您冠礼的日子。娘娘想要再叮嘱您一些事,托了翠萍姐姐转述给奴婢。”
“行,走吧。”
少年两手向下一撑,整个人便站了起来。
“哐当”
仿佛是有什么掉入水中了。
青璃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声音的源头居然是一个小木桶。
看来自家少爷又在钓塘里的金鱼了。
那可是陛下赐给王爷的,是御赐之物,王爷平时爱惜得很。
还不待青璃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先走了几步。
白色绸衣下,细长的腿,走起来健步如飞的,很快便去了很远一段距离。
青璃连忙跑着跟了上去,小短腿匆匆。
少年似乎也听见了身后丫鬟急促的喘气声。
秀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总归速度还是放慢了。
“这么迷糊的性子,放到别家早被发卖了。”
青璃听了,唰地低下头。
“可我也不是家生子呀。”
她小声地嘀咕着,脚步却又加快了些,很快便来到了少年的近处。
偏偏又落后少年一些距离,那一段距离唤作“规矩”。
……
王府的长廊通体木质,庭院的楼榭修有山水,青翠的绿树,向着大路盛开的花朵。
“下次叫父王换一换,这些早都看腻了。”
少年百无聊赖看着熟悉的场景。
他名叫李常笑,是云王李庆和的嫡次子,大秦皇帝的孙辈。
上面还有个大哥,名叫李常宁,二十岁入国子监,授的《中庸》。
“高富帅样样都沾了,本该是好事才对。”
李常笑刚刚穿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八岁那年,在从外祖家回京的路上,遇上了苍莽山一带的匪徒。
匪徒规模众多,护送自己的八十名王府侍卫尽皆丧命。
李常笑,更是被一个右眼带疤的匪徒给抓起,当场抱摔丢了命。
劫匪们带着金银珠宝,骑着马匹扬长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李常笑再次醒来。
脑袋昏沉,身体也有了一种粉碎的感觉。
强忍着痛意,他直起了身子。
发现四下都是草皮,旁边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是自家侍卫的。
远处,他依稀看到几个穿着黑衣的兵卒,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小郡王!小郡王!”
“原来是在叫我。”
李常笑听清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
除了身上的王服破碎了些,身体居然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
只有体内的疼痛感,时刻提醒着他,刚才不是做梦。
他是真的死了一次的。
最后,几个黑甲军士卒护送着云王府的小郡王回到王府。
父王怒气冲冲地进了宫。
母妃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兄长,罕见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凌厉的剑光反射着人脸,无声胜有声。
自那以后,李常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唯一知道内情的苍莽山盗匪,也被天命帝派出的黑甲卫剿灭了。
敢对皇家子弟动手,必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
这时,长廊走了四分之三。
前面出现了一个分叉口。
李常笑和青璃朝着岔口走去,因为那里便是王妃住的地方。
随着步子的深入,两边的路便宽敞了起来。
精心修剪的树木,栖在枝头的鸟儿,穿着蓝衣的小太监。
李常笑却早已习惯了,连一点劲儿都没有。
刚来的时候,他还会兴奋地丈量脚下的土地。
每走一步,都会在脑子里加个一个“二”和五个“零”。
因为某二环的房价便是这个。
可是这种财主的乐子,很快便被府库里堆积成山的金银挂饰给取代了。
或许,对财富的欲望,只是因为贫穷吧。
二人最后停在了一座建筑前
彩色绘饰的檐角和斗拱,黑漆油饰的门窗和廊柱。
通体自带了一股子贵气。
第2章
李常笑熟练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走进了门。
两个约莫二十几岁的侍女守在门口。
见了李常笑,她们将腰弯到了四十五度,算是行礼。
李常笑直接越过了他们。
堂前,一把黄梨木椅。
上首坐着一个身穿花团锦簇长棉服的女子,及腰的长发用了十几根金钗才固定住。
这便是李常笑的母妃,王府的女主人,徐氏。
徐氏出身的青州徐家,在天下各族中,也颇有名望。
徐家将嫡女许配给云王爷,倒不是看上他的权势。
因为云王爷早早被宗正定为了接班人,绝了他继承皇位的可能。
李常笑分明看出了外祖的想法,对这个老人极为佩服。
千年的狐狸,说的正是他。
云王爷无法继承皇位,早早出了局。
正因如此,李常笑的那些个皇叔们对他便不会有戒心。
李氏皇族立国三百载,可素来没有被皇帝治罪的宗正。
徐家这一手,既与皇家结亲,借了势。
又避免惹祸上身,身死族灭。
……
云王妃看到了自己的二儿子,肃穆的脸当场便化开来。
她起身,朝着李常笑这边走来。
抓起李常笑的爪子,用自己的手捂了捂。
“你这孩子,大冬日穿这些,也不怕染了风寒。明日加冠,可不吉利。”
似是责备,但每一字都溢满了感情。
“是孩儿的不是,谢母妃关心。”
李常笑熟练地回答,清冷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自己这位王妃母亲,出自诗书世家,不免有些古板。
谈字措辞间,总是要琢磨几分,叫李常笑不太习惯。
但是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爱,确是极为真切的。
因为幼时的事,徐氏对小儿子还是存了愧疚的,总想着弥补。
李常笑从来没怪过母亲,也没怪过徐家。
只要世上还有歹念,出途遇匪便无法避免,向来怨不得他人。
况且,外祖还有两个舅舅,对自己很好。
徐氏唤来身边的大丫鬟翠萍,叫她去给郡王爷拿衣服。
翠萍领了命,很快拿出了一件青色的绣着白鹤的长袍出来。
徐氏接过来,便在李常笑身前试了几下,表情出奇地有了几分小心翼翼。
李常笑察觉到了这点,感觉有些疑惑。
但他极为配合,任由母妃摆布。
很快,长袍便套在了白色绸衣上,一股暖意从衣袖中传来。
衣服出奇的合身,应该是加了棉的。
这种衣服的缝制最为困难,一个控制不好,棉花便会挤爆掉外衬的皮层。
“母妃,这件衣服分外合身,是哪位妈妈缝制的。”
徐氏脸上一喜,却没有回答。
倒是翠萍开了口,“这件青面白鹤服,王妃缝了三月有余,专门替郡王爷您做的哩。”
“什么,竟是母妃所做。”
李常笑很意外,眼睛瞪得溜圆,看向了母妃。
制衣可不在“琴棋书画”这四艺中,母妃这种名门嫡小姐,居然会制衣。
穿起来,感觉还很好。
李常笑心里很感动,不用问也知,必然是为了自己去学的。
他的心里不由愧疚了起来。
前世的观念,再加上自己身体特殊性。
李常笑其实是不惧怕这些寒冷的,所以大冬之日穿绸衣便成了一种常态。
少年的任性,却令老母亲操了心。
他看向王妃,眼底有些湿了,分明是感动得。
“行了,你这孩子素来冷心冷性的,母妃自然要多操心。真有愧意,明日冠礼,多笑几次便是。”
“儿子遵命。”
李常笑行了一礼,算是今天音量最响的一句。
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常笑便下去了。
……
与来时不同,离去的时候,少年的脸上明显多了喜意。
青璃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有些无奈。
明明就还是孩子,非要故作老成。
王府的下人,也看见了郡王爷脸上的笑容,纷纷愣了一下。
手中的小刀刮破了手都没察觉。
郡王爷一笑,可比六月飞雪都叫人稀罕。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郡王爷小心翼翼地将青面白鹤服换下,轻轻抚平了表面的褶皱。
然后神色郑重地将它对折起来,收在了一个小木盒。
盖上盒子后,一直屏着的那口气才呼了开来。
青璃不太理解,小郡王分明很喜欢王妃做的衣服,为什么要收起来呢。
按照她的脑回路,喜欢的衣服就是要穿着出去,那才对。
李常笑没看她,而是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除了青面白鹤服,小盒子里其实有一块玉扳指,那是已经去世的皇祖母送给自己的。